我沒有上班，到底對誰造成困擾了呢？我時常這麼想。我猜一定有人因此覺得困擾，才會三不五時以批評、欣羨或嘲諷等各種口吻提醒我：「妳還是去上班比較好」吧！至少昨天就有三個人表達了希望我調整心態乖乖去上班的立場。
一 直在職場的人，對於曾經離開過的人有種不言而喻的敵視，那種敵視混雜了輕微的鄙夷、懷疑和羨慕。這傢伙是出了什麼狀況必須中斷上班呢？這傢伙是中了樂透彩 所以能夠休息兩年嗎？大致上就是這種心態。特別是女性，對於曾經有段日子不上班的同性，有時還會流露出一種「垂憐」的態度，說穿了，就是「我和妳不同level，我是職業婦女，妳是經濟不獨立的可憐蟲。」這種姿態。勢利一點的還會想，「妳對我而言已經沒有職場上資源互惠的利用價值了。」像這種人我也見過許多。
在村上春樹的最新中譯本「終於悲哀的外國語」 裡，有篇名為「對活力充沛的女人們的考察」的短文，文中提及美國「獨立自主」的職業婦女們問他「你太太在做什麼呢？」，村上回答：「沒有，沒做什麼，只是 家庭主婦而已」時，多半會滿臉疑惑。村上夫人沒在工作是她們預期之外的答案。村上因此覺得，美國這個國家雖然標榜自由，但實際上外框卻有一點太硬。
村 上說，「美國女人好像大多事先確實準備好某種有形的可以明白開口說出『我正在做什麼』，讓每個人可以認同『原來如此』的一件事情。我個人把這個稱為PC （political correct，政治正確）token（代幣）。」我的週遭好像也處處存在著這種投幣機器，只可惜我並不具備可以投放的合格代幣。
雖 然沒上班不等於什麼事都沒做，可是對我認識的人而言，沒上班就等於無所事事，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看電影、寫文章、玩佈置、養貓、看書和偶爾接接案子上，只 會被認為「不務正業」。感覺上，「不上班」似乎是相當「政治不正確」的一件事。台灣人似乎認為賺錢才是要緊事，賺不了錢反而還得花錢的事則全是荒唐敗家 事。而我，自然是被歸到「政治不正確」的少數族群去了。
我很容易受人影響。別人的批評指教，儘管我表面不在意，但絕大多數都會照單全收， 並在心裡累積成陰影。也因此，每次一有人「看不下去」，想勸我去上班，我就會想工作，以回應大家的期待。可是現在的我根本不想上班。以當前的景氣和行情， 我會被操到死，而扣掉車資、中餐甚至晚餐費用（可能還要再加上置裝和交際費用）之後，薪水大概所剩無幾。這和我在家接案賺少少的錢，可是消費極少的情形比 起來，剩下的錢其實差不了多少。
不過，我先前的確因為一直被唸而放出風聲說想找工作，所以朋友和網友們才會替我pass工作訊息，雖然結局多數搞得我心情沮喪，我也因此寫出「你的好意，我的真心話」這篇文章，可是這類型的工作訊息依舊源源不絕（因為他們並不清楚其實我一點都不想上班）。而就在這篇文章貼出沒多久之後，又有熱心的朋友替我推薦了一個網路公司的工作。或許是因為推薦者是有力人士，因此對方很快地和我約定了面試的時間。
出 發前，我上網查了一下，發現該公司在104上有「專案經理」的招聘訊息，條件是「一年以上工作經驗」，說實在，我一看就曉得對方要的是什麼的樣的人，薪水 的range在哪裡了，可是我在明知不可行的情況下，還是硬著頭皮去談。結果就是，該公司給剛畢業的新人三萬元起薪，給有十年以上經驗的人四萬元（是整合 性的複雜工作內容，會經常性地加班），並且希望我即刻去上班。同一份工作，我兩年前去談時，另一家同業答應給我六萬五。
我沒什麼好抱怨的，因為我兩年沒上班了，而且行情如此，景氣如此，正如前文所提及，overqualified的人能得到面試機會都要偷笑了。先前某家進口傢俱廠商，在面試我三個小時之後，還打算只給我兩萬五的月薪哩。而問題就在於：我到底為什麼要因為別人的話，一而再，再而三地，去外頭做這種無謂的面試，讓別人貶低自己的尊嚴，然後回家黯然地舔傷口呢？
像 現階段，我最常聽到的話就是：「哎呀，雖然只有三、四萬塊，妳就去做嘛。至少是份工作啊。」「哎唷，你心態要調整啦！」是啊，我的心態是要調整，問題是以 誰的心態為依據去做調整？是以一般「政治正確」、「有工作才算正常」的上班族的心態嗎？是以可憐無助的「只要有工作什麼都好」的長期失業者的心態嗎？是以 「我是我，別人是別人，不用事事一般化」的村上春樹的心態呢？還是以我內心所想「我就是打算這樣過日子，賺多賺少干卿底事」的心態呢？
昨 晚朋友告訴我一件事。我前公司不同部門的主管，在離開職場兩年之後，「成功」地回到大型網路公司當總監。朋友拿他為例向我剖析，何以兩人的際遇差別如此巨 大。他推敲出的理由是，對方這兩年開pub，且依然勤加「走跳」，四處結交人脈，現在才能靠一張嘴吃遍天下。反觀我這個人，多數時間都窩在家裡（儘管我大 量看書小量接案不停增長知識，而不是在煙霧迷漫的昏暗場所裡和酒客言不及義），不出去「走跳」，儼然已屬跟不上潮流的異端。
說實在，我還 真慶幸我不是該潮流的一員。偶爾我也會想，如果我不在職場的這兩年人在國外（無論我去進修還是瞎混），現今職場看待我的方式會不會有所不同？去加州待上兩 年，只學會廣東話的人，和花兩年「走跳」就能重回高層的人又有什麼兩樣？可是重點在於，我對這位前同事的際遇，真的連半點羨慕的情緒都沒有，而對於社會上 位居高津的顯要我也沒有特別矮上一截的感覺。如果我夠自信，就算面試者只願意給我最低基本工資15,840元，那也是他家的事，我的心情不該受到影響。他 們是他們，我是我。
老公說我的確就是缺乏自信才會隨他人的發言起舞。如果我接案加上投資的收益大於出去上班的收入，我真的沒有一絲一毫的 理由，只為了得到其他人的認同、只為了達到「政治正確」的一般化目的，而強迫自己放棄既悠閒又充實的宅女生活，出去當個朝九晚九的低薪上班族。因此我要在 此大聲地承認，我．對．找．工．作．真．的．毫．無．興．趣，希望我出去上班想「拖我下水」的人，請你們就接受這個事實吧！因．為．我．就．是．比．較． 好．命．啊，怎樣？
posted by phyllis at http://phyllischan.blogspot.com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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